一
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，汽车从幽深的百丈漈峡谷，缓缓地攀上了陡立的通天岭。
这里已是海拔600多米的高处，可令人惊奇的是，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却是一片广袤丰腴的平原。据说，这里的田亩千年不涝万年不旱。大明第一谋臣刘伯温的故乡南田，就在这片平原上。
虽然已是早春时节，可文成山里的气温还让人感到阵阵寒意。文成县我是第一次来，但对出生于此的文成公刘基，我却早就知道。这个按时序名列吕望、张良、孔明之后的谋臣，在民间是个很有名气的人，不但史书上记述了他不少料事如神的故事，民间更是广泛流播他的许多近乎神话的传说。他在元朝元统年间中进士，曾任江浙儒学副提举等职。后弃官回家。朱元璋攻克金华、括苍（今浙江丽水）后，他与宋濂、叶琛等被聘至应天（今南京）。他佐朱元璋灭陈友谅，执张士诚，降方国珍，南定闽广，北伐中原，功勋卓著，成为明朝的开国功臣。
浙江文成县：国家重点保护单位——刘基庙。据CFP。
二
刘基庙坐落在南田华盖山下， 2001年6月25日，被国务院列为国家重点保护单位。自明英宗天顺三年（1458年）奉旨敕建至今，屈指算来，已有500多年的历史了。
细雨中，木质结构的建筑群显得卓尔不群，石墙黑瓦，飞檐翘栋，几枝翠柏古杆扶疏，苍翠欲滴，为刘基庙平添几分古朴之气。
我沿着石阶，缓缓走近这个被老百姓誉为辨阴阳、明天道、精通易学，天文、地理、兵法、谋略了然于胸的刘伯温的庙堂。
庙分“王佐”“帝师”两木坊，有头门、仪门、正厅三进，追远祠五重，两侧有迥廊，占地3000多平方米。步入大门，上方悬“钦建诚意伯庙”匾额。庙内幽静肃穆，甬道两旁冬青郁郁。正厅塑有刘基及其二子座姿仪像，神态壮严。
庙内静悄悄，只有廊檐下的雨滴声，令人更感到这里的冷清。
我望着刘基塑像，有关刘基的信息像过电影般在脑海里浮现。他身居元未乱世，为官却刚毅不避强卫。为人耿直，不惜辞官退隐，潜心著述。50岁时应朱元璋之邀，走出青山，走进苍茫的江湖，辅佐朱元璋一统大明江山，开创明朝并尽力保持国家的安定，因而被后人比作诸葛亮。朱元璋曾多次称刘基为：“吾之子房也。”
然而，这个被称为立德、立功、立言的三不朽伟人，在朱元璋于洪武三年（1370年）大封功臣时，却受到了出人意外的待遇。人们认为，朱元璋能一统天下，刘基立了头功。但当时朱元璋一共封了六个公爵，头一个却是李善长，其他五个人分别是徐达、常茂（常遇春的儿子）、李文忠、冯胜、邓愈，他们都是血里火里拼杀出来的一代名将。而刘基却只被封为诚意伯（伯爵）。更耐人寻味的是，他的俸禄也是伯爵中最低的，年俸只有240石，而李善长是4000石，多出刘基十几倍。
人们说，刘基对前后500年的沧桑洞若观火，可是，他却未能预知自己的命运。他能写出《郁离子》这样充满睿智的传世之作，不乏“天下有道则显，无道则隐”的心态，但最终却成于这智慧，也亡于这智慧。他的《推背图》和《烧饼歌》，让人们了解大明日后所发生的事，甚至明亡之后数百年的事，可是他自己却伤在小人胡惟庸的手里。
我想，按照刘基的智商，他岂能不明白人生进退的道理？“飞鸟尽，良弓藏；狡兔死，猎狗烹。”莫非，他自己就认定并屈服于这不可捉摸的天数？“悬崖峭壁使人惊，百斛长空抛水晶。六月不辞飞霜雪，三冬更有怒雷鸣。”这首诗，是他在赞美文成百丈漈的飞瀑，还是在抒发他对人生无常的感慨？
三
走出刘基庙，靠西边建有刘基的塑像，在青山环抱中，身穿“太师”礼服，头戴太师帽，抬头向头，矗立在雨中。再西边，建有刘基纪念馆。里面陈列刘基生平和著作，以及各种图片资料。
在一副朱元璋与刘基的谈话图前，我沉思良久。画面上，朱元璋与刘基相对而坐。
史载，这一天，朱元璋单独找刘基谈话。双方以拉家常开始了谈话，就在气氛渐趋融洽时，朱元璋突然变换了脸色，以严肃的口气问刘基，如果换掉李善长，谁可以做丞相？
刘基十分警觉，马上说道：“这要陛下决定。”
朱元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。他接着问：“你觉得杨宪如何？”这又是一个陷阱，朱元璋明知杨宪是刘基的人，所以先提出此人来试探刘基。刘基明白，这是一次异常凶险的谈话，如果稍有不慎，就会人头落地！他马上回答：“杨宪有丞相的才能，但没有丞相的器量，不可以。”
朱元璋又问：“汪广洋如何？”这是第二个陷阱，朱元璋怀疑他和刘基勾结，所以第二个提出他。
刘基见招拆招，回答道：“此人很浅薄，不可以。”
朱元璋很佩服地看了刘基一眼，这是个精明的人啊！他说出了第三个人选：“胡惟庸如何？”刘基松了口气，说出了他一生中最准确的判断：“胡惟庸现在是一头小牛，但将来他一定会摆脱牛犁的束缚！”说完这句话，刘基知道考验已经过去了。但他错了，下一个问题才是致命的。朱元璋终于亮出了杀手锏，他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道：“我的相位只有先生能担当了。”
大凡在极度紧张后，人们的思想会放松下来，刘基也不例外，他终于犯了一次错误，而这次错误却是致命的。他回答朱元璋：“我并非不知道自己可以，但我这个人嫉恶如仇，皇上慢慢挑选吧。”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合适，自居丞相之才不说，还说出所谓嫉恶如仇的话，如刘基所说，谁是恶呢？刘基的昏劲还没有过去，又加上了一句话：“现在的这些人，在我看来并没有合适的。”朱元璋就此与刘基决裂。
是的，书生能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之外，然而却猜不透人心的狡诈，江湖的冷酷。终于，失宠的刘基要告老还乡了。朱元璋亲自下书给刘基，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：“你年纪这么老了，应该在家陪老婆孩子，何苦在这里陪着我呢。”这意思就是，我要炒你鱿鱼，走人吧。于是，刘基只好回到了乡下。
我想，此刻，刘基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。命运的霜雪和怒雷，正无情地打在他的身上。我似乎看到了他那惊惧、无助的眼神。
暮色降临了。在霏霏小雨中，我们离开刘基庙。回望这个被暮色笼罩的建筑，更觉古朴典雅，意韵深长。